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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至亭中,容若见表妹已然不在,想是回房休息了,心稍放宽。却见亭中那件他临走时盖在榭儿身上的褂子,孤零零地落在亭中,随风拂动。
容若不觉泛起愁澜,一如渌水亭畔几垂撩动夜风的柳,心绪难定。
这几日相处下来,已然未曾觉察她有三年之前的心思了,难道她都忘记了么?还是不愿想起……曾经两小无猜、青梅竹马的那段光阴,她真的一点都记不起了?还是,她亦与世人一般,但求富贵荣华,不见拳拳赤心?
如此寻思着,容若愈发难安。他在榻上辗转了一夜,直到四更打过,才沉沉睡去。
是日春光旖旎,容若手持书卷,缓步至明府后园。
久病初愈的榭儿一袭雪青色撒花重衣,盈盈地立在金井旁,欠身拾着满地的落花红瓣,身影融合了曦光,显得多情可爱。
她拾花的纤手略略悬停,定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稀疏的莎莎声,像是有人刻意拣着落叶去踩。榭儿捻着满裙兜的落花,俏然一转,却恰恰迎上了容若的温润眼眸。眼波流转,蓦地交缠,那是一场天真无邪,却又注定一世难忘的初见。
她盈盈薄立在落花雨,水色瞳眸一闪,容若顿觉胸中词句都化作了烈焰。
她那有所思慕的脸,染彤了整个春天。她那横烟衔翠的微蹙眉尖,如丹青好手任由落笔深浅。
她那似有若无的莞尔,对他默默无言,可他已然觉得,为此情此境,已经等待了千年。
脉脉温情,缱绻在无尽的秋波里,相视一笑,各自羞颜,却始终默然不语,宁愿藏入夜深人静,对灯影簟纹倾诉,也不愿打扰了“初见”——这一场易碎的好梦。
犹记《尔雅》开篇,这样郑重地写下:初、哉、首、基、肇、祖、元、胎……始也。初,裁衣之始也。
初,仿若待嫁姑娘欲裁红装的反复斟酌;初,仿若初为人母的女子拿捏不稳;初,仿若为夫裁裳的妇人含喜踌躇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。
女子辛苦织就的鸳鸯云锦,近乎壮美的决然一刀,便将一生都裁就了。初见,是一刹狂喜后的凛冽。
正是轱辘金井,满砌落花红冷。蓦地一相逢,心事眼波难定。谁省?谁省?从此簟纹灯影。
时至黄昏,暮色苍茫。容若自闭门窗,试图心无旁骛地看书,压抑着想与表妹相见的心思。就这样怔怔地坐了一日,除了汀茗送的茶点,他一日不曾进食。
罢了罢了,我这又是何苦?我这又是做给谁看?
容若一气之下把书本一掷,从早间相遇到黄昏,他是一字未曾入眼。遂起身推窗,方觉察已然到了黄昏。他举目望去,冷香阁旁的梨花不知何时,已然谢去了大半,只余几簇残蕾,在最顶端的枝桠上随风薄立,颤颤欲落,而那一地的苍白,厚厚一叠沧桑,好不令人惋惜。
容若感时伤事,回想儿时与榭儿亲密之景,更是见花易落,见月易缺,遂提笔写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