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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婢女到骆家也没几年,捂在深宅里也不认识几个人,随着别人叫锦书为“夫人”。从门房、马夫、厨娘到大管家,大家都叫“夫人”,可是家中的男主人却从未露过面,也没人向她解释过夫人是哪家的夫人。
那贴在屏风上的人影今日是头一遭见,却也好像早已存在于她的暗地猜度中了。夫人是不会与人计较的,但那个影子默不作声,不免叫人寒栗。
“人又有什么了不起。人住进宅子,执掌布局,规定青苔不许爬上青砖,不许橘子苗生在屋顶,不许草蔓生进房子,好大的权威。可我偏偏不喜欢去管,它们要生就生,要长就长。我偏喜欢这屋子野得像没有人管一样。”锦书用她轻柔的声调,说着不阴不阳的话。
婢女听不出话底下的意思,反正知道夫人不喜欢动院中野草,知道夫人这番话不尽是教训自己,就够了。
小婢女唯唯诺诺,盼到锦书开口说了句“去玩吧”,然后就退到院子外头,那头顶的重压仿佛才卸去了。
“径生青苔,地上返潮走路会滑跤;树根撬松瓦片,屋顶会漏雨;荒草无辜,任人揪扯践踏焚烧,毫无还手之力,可草茎会勒进墙壁,草根挤进砖缝,天长日久地绞杀肢解,不知哪一天屋子就塌了。”屏风后的那个人说。
“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。哪一天屋子塌了就塌了,旧屋倒了,正好盖新屋替它。屋子的旧主人被砸死,很快就会有新主人住进来。住在屋里的人都不操心,你又多操什么心。”锦书说。
既是含沙射影的论战,那就战吧。
从好多年前他们痛痛快快地吵了一场后,直到今日,再也没有交换过一句话,也没有见一面。能痛痛快快吵一场也是看得起对方,他们习惯了用漫长而窒息的沉默表达“不敢苟同”。
像是火折子里阴燃的棉绳,揭了顶忽然吹一口气,火苗立刻冒出来,然后呢?还有没有可以焚毁的东西?
屏风后的人在犹豫。
长长久久之后,他才又开口:“当年你并没有选择我,你是来监视我、绞杀我的,是吧?”
一向用暗语交锋的人听不得太明白的话,两人都被最后那句话惊了一下。
锦书叹了口气,手指头在海棠红的裙带上绕了两绕:“若你是这么想的,那就是吧。”
屏风后的人也叹了口气:“我的屋子,不能给外人住。你拖了我二十年,该是我的屋子,还是我的屋子。”
两个月后,安城入了夏。对安城的贵人们而言,任何境遇,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,皆是作乐的机会。
应付苦夏也不以为苦,各有各的神通。有人造了自雨亭,由风力水车将重泉深井下的水带上屋脊,凉水浇灌而下,在檐下挂成清亮亮的雨帘。有人把前年冬天储在地窖里的大块河冰搬出来,装在铜质大冰鉴里。还有人避入竹林,结锦为棚,召安城里有名的歌舞伎人陪着闲坐,号为“避暑会”。虽也颇费银财,但都是老招数了,住在安城里的人们都懒得拿这些充作谈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