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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砖旧路粗粝,行李箱滚轮在夜巷中嘎吱磨响,异常刺耳。有人路过,两眼在她身上点了点,又滑远去。
贺晴有些尴尬,脚程加快,行李箱偏叫得更欢。何敏稍稍回头,只瞄了一眼,又转过弯,捡好走平坦的路领着贺晴过巷。
行李箱声响终于小了。
临大路的街铺门面尽是招彩摇艳的布料,悬着裁成菱形铺叠的面料版,栉比有序,把店里通白的装潢抹满节庆礼盒的纷呈色彩。间或有兜售五金的小店夹杂其中,不卖锁头扳手,卖的是缝纫、磨剪、裁衣的大小器具。金属带了寒气,一眼望去,潮热夏夜温度迫降。
珠江的风吹不进这道城腹里的人间罅缝。
往巷尾走,似钻了羊肠,一切都紧窄起来。食肆溢出的炊烟淡白夹蓝,腾起,聚拢,把人潮颅顶淹没,久久不散。
糜粥,汤粉,炒面,盖饭,主食果腹,碳水丰沛。又见烧腊,麻辣,白切,卤味,飞禽走兽,荤素不忌。店名开头必是五湖四海的城市名谓,湘水辽水,越山过海的熟客挑拣着进进出出。劳累的人吃饭,图快图鲜,木筷扎进碗里,酱色的肉沾荤的菜尽数囫囵入肚,即食是人们忙里抽空的享受。
金黄饱满的麦穗被五只仙羊衔来宝地,落了【羊城】的美名。
一个让人丰衣足食的城市。
贺晴抬手看表,夜里9点15分。每个途人却像上了发条,步履不停,没有半点准备歇息的迹象。
一时走了神,她没看路,一脚踩住路边从化宝盆飘出的溪钱。描红涂金的薄纸只烧了一半,另一半在贺晴脚下熄掉。
“靓女,你看点路啊!死人衣你都踩,大吉利是!”
心急师奶大喝一声,口沫横飞啐了几口,两片嘴唇因为愤怒翕张得极快。贺晴听不懂粤语,倒是看懂了路灯下来势汹汹的一道眼风。
“不好意思!靓姨,有怪莫怪!有怪莫怪!”何敏迭声道歉,转身轻推贺晴肩膀,把她从惊吓中晃回神来,“靠这边走,看路。”
贺晴心有余悸,拉着行李箱推杆小心翼翼朝前。
走了几步,没看过这般场景的她又忍不住回头:那位师奶正阖眼念叨,似咒似愿。火烛燃纸通明透亮,把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送远了,耷眉耷唇,坦然诚心。
溪钱拓印符咒,落在渺蓝烟里,一半是纸一半是灰,化作另一道通关密语。
人鬼也有重逢时。
“今天是七月十四。”何敏低声跟贺晴解释,“中元节,村里烧衣的多,你踩到人家祖宗的粮票了。”
“中元?”贺晴把头转回来,“不是七月十五吗?”
何敏笑了笑,“有的拜十五,有的拜十四,这里住的人天南地北都有,规矩比路多。”
好吧。
贺晴心里叹了口气。
穿过3000公里跋涉到广州,全然陌生,不安大于好奇。广州似个高温蒸笼,仲夏夜里热度不见消退。拖着箱走了十来分钟,贺晴薄汗自后背透出,贴身T恤闷出一股潮气,让她浑身更不自在。